王的河流,4

"我知道您为什么痛苦,因为我也一样。不仅仅是母亲的事,当然那确实令人心碎,但我想,困扰您更多的我们之间巨大的分歧,而您依然拒绝承认、试图挽回——看看您四周吧,父亲。这些天我在这栋房子里观察了很久。我看到了一个讲究、体面、精致的男主人,多年的打造,这里是一个沉淀了许多日月的巢穴,而这里没有别人,满满的都是他自己——他用了比爱任何人都长的时间爱自己,并且乐在其中。这无可厚非,只是我突然醒悟我有多渺小——您遇见母亲,我遇见您,加起来也还不到一百年。您或许是爱惜我们的,但同时也爱惜已经拥有的身份地位,您自己在面对这两种人生时发生了分裂,一方面想拥有寻常人的幸福,一方面想要自己的贵族生活不受干扰,或是不受贵族身份的干扰。这并不一定要被指责为自私,我想这种心态对您而言是一种必然。对于一个如此精致而富有的人,为任何人牺牲都是残酷的。您离开明霓国斯,把自己的家人藏在山林,其实是想努力让这两个世界没有交集:孑然一身的富有贵族和有妻儿的平民男子,双重身份是您矛盾的两面。当它们冲突的时候,您无法摒弃贵族的自己一直以来对王权的臣服,也无法接受平民的自己无力撼动王权的事实。这限制您,而我要顾全您,所以这也同样限制我——我们都不可能为母亲这件事而拼上性命。这样的结果,只有妥协;国王独裁,我们也必须妥协,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不会忘记这件事,但我也绝不会为此恨您,Atar。"

…………

…………

“不能这样拿餐具!”

“刚刚看到长辈怎么不主动问好呢?”

“不可以靠着椅背!谁教你这样坐的!”

“走路的姿势还是不对,说了多少遍了!你是学不会还是故意跟我装怪?”

最近,连家丁私下的聊天内容都变成了议论Oropher对儿子的过分严厉。听说是为了让这个乡下长大的孩子迅速融入贵族的生活而进行的魔鬼训练,但为一个握笔的习惯就要罚站两个时辰,无论如何,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金发的小男孩看起来一直病怏怏的,身子骨在同龄人中显得有些过于瘦弱了,但他从不示弱,就算被父亲惩罚,顶着烈日站在闷热的花园里罚站,到最后一刻仍然面不改色。他不会流露出需要帮助的样子,也从不抱怨。两个人仿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Oropher在他身上挥霍自己变态的教育观,而Thranduil逆来顺受。

然而四个月之后,少爷突然不见了。

眀霓国斯是一座宫殿,也是它所在城市的名字。这里是多瑞亚斯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学院遍地,各大学院盘根错节,各自研究,又彼此沟通,形成了一个极佳的学术氛围。学院由该学院最杰出的学者的名字命名,而就在费荣学院新生入学的那一天,Thranduil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张简短的字条:“走了,勿念。”

更奇怪的是,Oropher并不着急。他没有派任何人去找儿子,面对疑问也只是笑笑:“随他去吧。”竟就如此不了了之。

费荣学院,顾名思义,里面最厉害的人物叫Furon,是当时数学界的天才学者。是个极难申请的学院,原因正是这位大佬非常苛刻,对入学新生的要求非常高,通过考试之后,从申报材料到个人简历都要详尽得当,掏心掏肺地申请才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Furon很难被打动,是个曼督斯本尊一样铁面无私的老学究,但最近却出人意料地因为优异的考试成绩和一篇短短的论文便要定了一位新生,连申报材料都没要求,说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必须马上收入麾下。

“天才要和你当室友咯,小少爷!哈哈!”看榜单的人阴阳怪气地捅了捅Feren。

“笑个屁!”Feren有点生气。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就因为他是Furon的小儿子,没有人相信他是凭实力来到学院的。然而事实上,父亲除了用更挑剔的眼光给他压力之外,从来没有帮到任何一点忙,联合其他的教授一起对他百般刁难。新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他读了两年了,这情况更是变本加厉。

天才吗……他心里想着,真的有这种人?自己空出来的双人宿舍又被占了,但是莫名其妙地,对这个新室友有一点点期待。

“请问,这里是207吗?”有人敲了敲门,客气地问。

“对,没错。”早就候着的Feren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却看到一个孩子站在门口,戴着顶滑稽的帽子,提着一个大得滑稽的包。

男孩没理他,自己提着包走进来,阴着脸,除了个子还不到Feren腰间之外,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你是……来…帮忙的吗?”Feren在这沉默中感到压抑极了,忍不住开口。

“帮忙?”他抬起头,“如果你把自理当成帮自己的忙的话,那么是的。”

“……”

“很抱歉,”他把包放在地上,正视着Feren,笑了笑,“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Thranduil,是今年的新生,日后麻烦学长关照。”说完一个漂亮的鞠躬。

“F…Feren,”青年愣得不行,“欢、欢迎来到费荣学院。”

Thranduil礼貌地笑笑,然后提着行李走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我靠,还是个少年天才!Feren目瞪口呆。

在当年流行的学制中,年级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严格,毕竟精灵有着漫长的寿命和极佳的天赋,太严格的分界会让大多数精灵感到不自由。不同课题的教授在学院里间期安排课程,不同学龄的学生自行选课、上课,唯一的考验就是年末时课题组内部的考核。所选课题越多,挂科率也就越高,被勒令退出学院就越为可能。

Thranduil和Feren选的大部分课题都是一样的,虽然Feren早进校两年,但他前两年学的东西已经被这孩子在开学前四个月内自学完了,并且在入学时简单明了地将心得概括进了论文里,所以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同期生。再加上父亲百般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学弟,Feren不得不忍受成为陪衬人的痛苦和Thranduil形影不离。此后很长时间里,Feren都沉浸在一种极度自卑带来的无形压力中。自己的年纪活生生是Thranduil的两倍,人家却能毫不费力地和自己讨论学术问题;他想找点天才的缺陷来安慰自己,但是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把自己的地盘收拾得一丝不苟,有时还顺手帮Feren打扫卫生,每天早睡早起,作息时间严谨得如同双圣树的交辉,Feren有时候真心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好在这天才不是个恃才傲物的自大狂,常常谦逊地向Feren学长请教,说话也平易近人,所以这种绝望很快就被冲淡了;但Feren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每天在心里哀嚎后生可畏吾衰矣,又被这种自卑所刺激更加拼命又徒劳地学习,久而久之,也不知是祸是福了。

一切都正常得该死。但两个月后的某一天,Thranduil竟然没有在十点准时上床睡觉,而是极其反常地,趴在寝室的窗台栏杆上发呆。

Feren在他身后转了几圈,没看出什么异样,想开口问,又觉得两人实在不够熟,而这孩子身上的秘密仿佛又实在太多了。听到小精灵忧郁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才终于软下心肠,在孩子身边蹲下。

“你怎么了?”Feren尽量小心地问。

“……”

“今天你很反常诶。”

“……”

尸体一样的沉默,Feren自己都觉得尴尬透了,正准备悄悄溜走,小精灵突然轻轻回了一句,“抱歉。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

“…有什么好抱歉的……”Feren干笑了两声。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他的家庭是怎样的,他有怎样的经历,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自己出来读书,统统不得而知。而同样的,他也从来没有打听过Feren的过去——这都很好理解,毕竟人家是高冷的天才。然而这一次,Thranduil却破天荒地和Feren提起自己的亲人。

“你想念她么?”Feren看着他。

小精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因为她受了不该受的罚,”小精灵突然笑起来,一只手挎过栏杆捂着眼睛,唇边的笑容像是一种苦涩的修辞,“而至亲的人要么装腔作势,要么无力回天。”

Feren没怎么听懂他话里套的机锋,但看到小精灵咬着嘴唇极力平复心情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悲伤。

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也许死了更好,她能回到生养她的净土,离开这个充满恶意和嘲讽的中洲,去找那万能的Eru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手上没有天鹅港的鲜血。可她若活着,维拉恶毒的诅咒就还在,身上的标签就还在……我,我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保护她……

Thranduil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耳尖都涨红了。良久,Feren抖抖索索地冒了一句:“你会…昆雅语?”

Thranduil一愣,突然发现,刚刚一忘情之下全说的母语,既忘了昆雅语已经被封杀,也没在意Feren听不听得懂……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Thranduil低下头,“是我的疏忽,你愿意举报就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Feren有点上火,“你为什么总是用最坏的念头考虑别人?我不会举报你——这有意思吗?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Thranduil看着他,僵硬但礼貌地笑了笑,“那真是感激不尽。”

说完,小精灵转过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悠悠丢了一句“晚安”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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