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河流,9

好冷…好疼……


Thranduil睁开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他在枕上晃了晃脑袋——瞬间疼得他差点又晕过去。他只看见天花板是木制的,不管是床单还是被套都是刚刚浆洗好的棉布的触感,散发着阳光晒过之后令人心安的气味。


“你醒啦?”他听见一个活泼的女性的声音,“快别动,你伤得还蛮重的。”

我受伤了吗?Thranduil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时候的事情?但是当他稍微动弹一下的时候就立马感觉到了——浑身上下都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不要乱动哦,我马上给你换药——最好把眼睛一直闭上,你的伤口会吓着你自己的。”


好像又睡了一整天,下一次醒来的时候,Thranduil已经感觉不到伤痛了,事实上,他甚至觉得身体比原来轻了无数倍,甚至轻得毫无实感。是我错觉吧?他慢慢滑下床,在小屋里走了走。

真是个很甜蜜的小屋。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这里虽然并不宽敞,但木制的墙面、地板、天花板都营造出一种精致的生活趣味。卧室窗外就是花园,打开门就可以走到屋外的青草地上去。说来也是奇怪,这花园竟然像是一片巨大的草场,举目不见一朵花,只有可以淹没膝盖的茂盛青草,都不知道该不该叫花园了。

“啊,已经可以行走了吗?年轻人的恢复力真是了不起啊。”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脆生生的。

Thranduil回头,看见一个极其美丽的少女——美到无法形容,甚至感觉她自带柔光。她灰色的双眸神采飞扬,黑色长发如瀑,发梢带着一点柔美的卷曲,她身上雪白的裙子几乎是用绳子挂在肩膀上的,白皙的脖子和肩膀自然地袒露,手臂有着玉石雕塑般令人惊叹的曲线。她仿佛也深谙自己的美,并且乐于将它展示在阳光之下。

“您是……?”

“啊,真是失礼,”少女笑着摸摸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Lúthien,是你的姐姐哦!这是我的私人领地。”

姐姐?Thranduil有点迷糊,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Lúthien……这名字好耳熟……

“别管这么多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我敢打赌你没有来过这里!”


少女牵着Thranduil的手就往外跑。走出小屋才发现,原来这片草场这么大,远处有湖泊,有山丘,真是无与伦比的美景。

“很美是吧?”少女开心地笑起来。

Thranduil感觉到了她的快乐,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是的,美极了。”

“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吧。”说着,Lúthien双手交叠,往手缝里猛地一吹,发出一声响亮的空鸣,像是草原的少女呼唤马儿的手法。不久,一只漂亮的雄鹿从树林里跳了出来,它头上那对驼鹿般的大角夸张得搞笑,但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看到Lúthien便快乐地跑过来,亲昵地舔着她的手心。

“这是森林里的灵鹿哦,很少见吧!看到你来它都没有害羞,说明你们很有缘哦!”

Thranduil伸出手,摸了摸鹿的角,那鹿一下子扑过来,把Thranduil扑倒在地,用湿乎乎的鼻头不停地蹭着他的脸,把Thranduil弄得痒得不得了,笑得满地打滚求饶。


“真是的,自来熟也不是这样的嘛。”Lúthien佯怒,一插腰,“别黏着我弟!再闹就不给你做午饭了!”

鹿闻声而止,可怜巴巴地看着少女,她扑哧一下乐了,“逗你的,怎么这么傻啊。”说着向Thranduil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也过来吧,既然在我家,就得尝尝我的手艺——不许说难吃哦!”


Thranduil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开口想问什么,但刚刚张嘴Lúthien就笑着掩住他的嘴唇,“别想太多,我这里不接受苦恼。”


鬼使神差地,Thranduil在竟然在少女的小屋里住了整整七天。他偶尔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寒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症状越来越少了。这个自称Lúthien的姑娘每天换着花样穿各种漂亮的薄纱长裙,拉着他四处游玩,甚至亲自下厨做美味的食物给他吃(这么多天从未重样),而一向多虑的Thranduil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思考过,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女孩是谁,为什么是自己的姐姐……


第七天傍晚,少女突然面露苦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Thranduil,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很抱歉,但时间就只有这么多了。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切……请你不要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这是我数千年来最开心的七天,或者说,最开心的一个小时……”


…………

…………


猛然的坠落感,Thranduil惊醒。视野一片模糊,胸口闷到连呼吸都困难,他实在是缓了很久,才终于看到身边有一个人影,努力对焦后,那人的面孔渐渐清晰——

是那个少女的脸,她依然那么美,美得自带柔光,美得无法形容。唯一的不同就是她身上穿着全黑的衣服,衣领紧扣到下巴,长袖把她的手臂裹得严严实实,黑色的手套让她的双手不见天日,连那头浓密的长发都被死板地盘起,用发网箍在脑后。

再看看自己,Thranduil不用看都感觉到自己心口的闷痛,离开了那麻痹精神的梦境,刎颈之后断断续续的片段奔来眼底,所有的记忆清晰得残酷——而Lúthien,这个名字属于辛葛王的公主,Melian的女儿,自己甚至永远不能直呼。


她泪流满面。他泪流满面。

——呵,一场大梦。


她捏着他的手,用额头贴着他冰冷的、还沾着血迹的手背,泪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他动弹不得,夺眶而出的泪水在脸上肆意乱流,淌到嘴里,尝到苦咸。


“请原谅,”Lúthien擦干眼泪,脱掉手套,用手抹去他脸颊上的泪痕,“这是个玩笑而已,请不要因此感到困扰。”

Thranduil想说什么,但是咽喉干涩肿痛得无法发声。他感觉身上很冷,连流过心脏的血都是冷的。


“等到破晓就可以起针了,咒语将会让你的灵与肉融为一体。不过不用担心,除了偶尔会觉得身心有些沉重之外,不会一直这么痛,也不会有更糟的副作用。”Lúthien正色道,“少这最后一根针,对这个不死的诅咒没有太大影响,你仍然无法成功自杀,甚至无法产生自杀的念头——那会带来强烈的疼痛感。但是,如果把这条咒语比作密封的水晶棺,我算是给你留了条缝,倘若你被杀死,你的灵魂还是有机会离开肉体、离开中洲,虽然可能会很慢,还可能卡住,但这会给你争取到充足的时间来选择究竟何去何从。母亲一定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同意了——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金发少年神色憔悴至极,灰蓝色的眼睛有些涣散无神,这让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加楚楚可怜。他的身体如同曼督斯的徘徊之殿一样冰冷,虽是被逼着捡回半条命,但也着实把作为一个精灵所有的体力耗尽了。Lúthien无法像母亲吩咐的那样,铁面无私地说完情况就走,把这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孤零零地丢在这间幽暗空旷的客房里独自捱到天亮。当然,她的确是想过要这样做的,因为这些言语是那样的冰冷,现实是那样的冰冷,自己的体温又能融化多少雪原?

他动了动嘴唇,但发不出声音。Lúthien尽量保持正经的神色,“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会代表我母亲回答你的。”

他好像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伸出手,在公主的掌心缓慢地写了一个字——“水。”

“……”


我应该想到的,他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渴的要死。露西恩你个智障。Lúthien看着堂弟用惊人的速度把一大杯水喝了下去,对自己的智商感到怀疑。


“姐,你说的这些,和你刚刚做的事…毫不相干……”Thranduil舔了舔嘴唇,声音有点沙哑,但唇边带着一点笑意。

“……什么?”Lúthien有点懵,“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轻咳了几声,好像有点呛到了,“……不然呢?叫殿下么?”

Lúthien喜出望外,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真的很高兴,这说明Thranduil并没有忘记刚才的梦境,并且乐于把它当成一种现世的体验、真实的交流。

“你喜欢那个地方吗?我的精神家园?把你的魂魄带到那里去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

“喜欢,但我不喜欢逃避现实。那样的快乐没有根基,真正的问题没有解决。”

“……”

“姐,我很感谢你体谅我的遭遇,也真的很喜欢那片刻的超脱。但我的痛罪有应得。我还欠着别人一条命,本想自我了断,但最终还是失策了。这恐怕这要永远折磨我的良心了吧。”

“是讲堂的那件事吗?我听说了。但我认为,你已经还了一条命给他,也为此受了最残酷的刑罚,现在这条命是我母亲强行加给你的,或者说,这已是下一世了。”


这句话似乎正中靶心,因为Thranduil严肃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很多,甚至有些释然。良久,他笑着摇摇头,“果然是顶级的谈判专家,名不虚传。”

Lúthien苦涩地耸耸肩,“谈判专家……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啊。我现在连和佣人谈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为什么?”Thranduil吃了一惊,看着堂姐脸上忧郁的神情,感觉又探问了一个充满悲剧的人生。


既然你问了,那,我来讲讲我的故事吧。


…………


Lúthien生在帝王家。像大多数帝王家的儿女一样,她的家庭宛若牢笼,畸形又冷漠。


Melian不是精灵,身为爱努的她虽然在罗瑞恩的花园当侍女,与涅娜相交甚厚,自以为深谙怜悯与关怀,但事实上,她和众神一样只是在粗糙又表面地模仿精灵的感情。她神性的灵魂毫无温度,仅仅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却无法回应人性的温暖。这是生来如此,并不是她的错误,而是伊露维塔有意设置的障碍——爱努本就应该是维护世界秩序的神明,不需要感情,也不能有感情。

她确实模仿得很像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但她并没有和Thingol相爱。或许Thingol很爱她,但她从始至终仅仅把丈夫当做一个实验的助手,说难听点,是种马一样的存在。多年前她游荡到中洲本就是一种漫无目的的逃避,只是为了不在维林诺做大能者的奴婢而已,在遇到Thingol之后,她渐渐构思出了未来的方向——牺牲自己的童贞,来触碰一下爱努和精灵伦理底线。精灵和爱努有生殖隔离吗?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像驴和马的后代骡子一样不能生育?她很好奇,决定一探究竟。


Lúthien并不是Melian和Thingol的头胎。事实上,在她之前他们已经隐秘地尝试了多次,只是生下来的孩子要么是死婴,要么迅速夭折。在她终于磕磕绊绊地活到周岁的时候,他们才稍稍放下心来,向外界公布了公主的出生。但是,在Melian的满足感还未消失的时候,一个新的问题诞生了——这个孩子,可爱的Lúthien公主,似乎越来越偏向一个迈雅,而不是精灵。她拥有天生的魔力,除了不能随意抛弃形体之外,一切都几乎和爱努完全一样。Melian逐渐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神而感到恐慌——倘若Lúthien是自己的一部分,那么公主的成长、魔力的增强就会削弱Melian的力量,力量遭到分散,无论从哪方面想都是不利的;倘若Lúthien是新生的神明,那么伊露维塔的力量就会被无形地盗取,这就像奥力创造矮人一样,触碰了主神的底线,Eru的勃然大怒不是Melian一个次级神能够承受的。


于是Melian干了一件让Lúthien怀恨终身的事情,那就是强行封印了Lúthien的法力。


“我不敢说那种痛苦能和你的相比,”Lúthien叹了一口气,“但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符文几乎遍布我的全身,虽然我知道了掩藏疤痕的方法,但它随着我的成长带来的折磨是持久的,并且与时俱进,直到把我彻底纠正成一个无害的精灵,只剩下我出生时从娘胎里带的那点闹着玩的法力。我就不跟你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了,真是难以描述,反正就是极度不好受,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而且一个小女孩,身上遍布着可怕的疤痕,而且终生不得消退,这让我的童年时代沉浸在极度的自卑中,简直是酷刑。

“我母亲跟你说过吧?说我生来是个蠢蛋,练不成魔法,所以选了你?这是她的托词罢了。选择你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原因并不是我的失败。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失败,或许被剥夺了力量才叫失败吧。虽然我理解母亲这样做的初衷,但我真的无法原谅她。

“长大之后,有过一段好日子。当时父亲还没有如今这么刻板,母亲也更加宽容。修建眀霓国斯那段时间,我们与瑙格人有过非常密切的来往,我和你父亲Oropher共事过,一起从事过一些外交工作。那就是‘谈判专家’这个称号诞生的时候吧,我担任那个砍价的谈判员,Oropher亲王担任翻译。那一段生活还蛮自由的,我可以自由地行走在人前,可以掩盖起我的伤疤、穿得像个平民少女一样风骚大胆,甚至曾经在Daeron面前跳舞,亲口赞美他的歌声——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眀霓国斯修建之后,父亲变得越来越保守。起初是抱怨我穿得太暴露,后来抱怨我出门太频繁,再后来连和外人说话他都要暴跳如雷……他似乎把我当做了自己的财产,就像他堆在宝库里的那些毫无生气的黄金一样,禁止任何人窥探。若是不想惹他生气,我在家里都必须穿得跟个守丧的寡妇一样,和佣人打照面需要戴面纱,不去参加有外人的宴会……

“反抗?我当然想过啊!你当你姐是那种只会躲起来抹眼泪的傻妞啊?我日思夜想好吗!可是冷静地琢磨一下,我一没有可以战胜母亲的法力,二没有可以敌过父亲的财力和人力,如果就这么平地反抗,现状只会越来越糟——这从这种现状开始萌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我不可能跑出多瑞亚斯,除非我自杀,但是自杀又会给我的双亲带来痛苦。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难过,但父亲一定会痛不欲生的。虽然我恨他,但我不能无视父亲的感受,就像被狗咬了不应该咬回去一样,以牙还牙十分幼稚低劣。要玩就玩一票大的,被写入传唱万年的史诗,而不是作为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莫名其妙的死去,只留下一个红颜薄命的遗憾。我在等那个时机。无论是兵变政变也好,天灾人祸也好,我会好好经营那次转机的。放心吧。”


Lúthien甜蜜地笑着,像一个未涉世事的天使,未曾料到她已是饱经沧桑。Thranduil觉得,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坚强,而且意志坚定,坚韧又刚烈。她的伟大并不是因为她是公主,不是因为她拥有迈雅和精灵的血统,而是她在这一切的磨砺之后仍然高傲不羁的心。同时天涯沦落人,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热腾腾地从心底升起——即使只是错觉,他也突然认定自己不是孤独的。对于这位堂姐,Thranduil史无前例地感到一种由衷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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