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河流,10

Thranduil平躺在床上,盯着王宫跟礼堂一样浮夸的浮雕穹顶——这仅仅是一间客房而已啊……


他过惯了贫寒的日子。自从离开父亲之后,他所有的钱都来自费荣学院的奖学金。在他申请的三所学院里,费荣学院给的奖学金最多,显得非常有诚意,这正是他选择这个学院的理由之一。然而除开学费和生活费,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钱可以支配,所以他一直过得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的生活出一点差池,甚至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腿摔成骨裂,硬是没去医院,忍着痛瘸了两个多月。小小年纪就知道拿自己的头脑和未来作筹码开价,善贾而沽,的确是精明之举,但谁说又不是一种悲哀呢。


Thranduil闭上眼睛。今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他无法预知,这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Melian原先总是抱怨一个月一次的课程太少,这下好了吧,至少在自己痊愈之前是没办法摆脱王室的圈养了。之后的人生怎样走,怎样重新给自己尴尬的身份定位,年轻的精灵感到非常迷茫。


时值精灵新年,遥远的地方传来烟花的闷响。Thranduil在二十岁以前体会过那种节日特有的快乐,而且他的生日在冬至,和年节的时间非常接近。只不过最近这十年来,这种喜气洋洋的日子只会加深自己的孤独和悔恨。


母亲现在在哪里?在和谁一起过精灵新年?会责怪我吗?还有父亲,虽然跟他断绝了往来,但这么多年都不曾听闻他的消息……他在哪儿?在干什么?

胡思乱想着,Thranduil有点犯困,抬起一条手臂放在眼睛上——最近他经常这样,不知道是副作用还是什么,一直都没什么精神。Melian把他锁在这个地方,说是让他静养,但更像是软禁,会派人送来些食物和水,偶尔亲自过来看一眼他有没有死掉,从不开口跟他说话。不过这有一部分是Thranduil自己的被迫害妄想,因为他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锁着他也是怕他的魔法再次失控。


眀霓国斯是一座地下宫殿,虽然通风良好,灯火明亮,但很难分清白天黑夜。在这种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模式里不知道过了多久,Melian来了,还相当温和地坐在他床边,慈祥得使他起鸡皮疙瘩。


“嘿,别睡了,我知道你醒着。”Melian扳着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还在生我的气吗?”

“……”Thranduil半睁开眼睛,对她笑了一下,“不敢。”

“好啦,我知道这事办得有点粗鲁,但你也不能要求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啊。别老耿耿于怀了好吗?”

Thranduil觉得说话很累,点点头算是回答。

“这样好了,现在我允许你随便问一个问题,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什么都可以,我不会以任何借口回绝你。”

这让Thranduil迟疑了片刻。他感觉有点虚脱,但是确实有一件一直很在意的事,平时也问过,但Melian总是拒绝回答。这倒是把一切都搞明白的好机会。


“……还是那个问题…当时Olórin说选我作为训练的小白鼠,您有一个不能说的理由……现在…请告诉我吧。”

“……其实,我很愿意告诉你,我们真该找一个温暖的午后,泡上一壶热茶,让我给你娓娓道来。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会再回避,毕竟这关系到你自己的身世。”

“我的身世?”


“是的。你母亲来自一个庞大的精灵家族,无论是外公还是外婆的那一支,世世代代都接受了Olórin精心布置的魔法训练。虽然从没有成功过,但在两支家族联姻而融合的时候,我们看见了转机——你母亲生来就天赋异禀,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能够熟练地运用读心术与人交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才。相比之下,她孪生的兄长就愚钝很多,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精灵孩子而已。可是在她接受训练不到五年时,米尔寇就袭击了双圣树,阿门洲陷入黑夜,Olórin也在那时与你母亲失去了联络,她来到中洲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们几乎已经相信她遭遇了不幸。但是意外的是,她竟然来到了多瑞亚斯,并且和你父亲成婚——很遗憾,直到她遭到驱逐我们才发现她的踪迹。你的父亲Oropher亲王,这样说吧,他和Thingol一样,都是在奎维耶能湖边醒来的144位第一代精灵之一,他们那一代精灵共同的特点就是拥有一些后世都没有的、几乎是超自然的天赋。你父亲有着惊人的语言才华,在古精灵语的创造和传播过程里功不可没。很意外的是,你,Thranduil,甚至是比你母亲更合适的人选——你是这一切机缘巧合的集大成者,你的出生完全是缘分,是天意。你以为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一种病,还编了个‘超忆症’的名字搪塞自己,对吗?你以为自己在远未成年时就能跻身世界顶级的学院是一种运气,对吗?错!你就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这项实验的第一个成功者就应该是你,绝不该是第二个人。你生来就该如此。”


Thranduil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生来如此,生来如此……哈哈!真是冠冕堂皇!难道有人生来就该平凡,有人生来必然伟大?难道有什么神明如此大能,在人出生的时候就给每条命定下了价码?您难道认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伊露维塔已经写好的剧本,我们的思考、行动都已经被料定,一切都是必然吗?既然连决定故事结局的权力都没有,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任何意义吗?活这一遭,还有必要吗?


随着这些念头在脑中翻涌,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同时在身体里涌动,似乎有种冲破躯壳的趋势,如同那时身边五行俱乱的感觉。他不得不中断思路,闭上眼死命忍住,努力清空自己的烦躁。


“冷静一点,别激动……我以后会慢慢教你怎么控制魔法,但在你能自如地控制它们之前,我会给你一个暂时的封印。虽然这么说还为时尚早,但你今后总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Thranduil有点混乱,还有点害怕——又是封印,难道是Lúthien说的那种纹身一样的符文吗?那也太下流了一点吧……但意料之外的是,几个仆人应声走了进来,Melian从其中一个手里的托盘中拿起一个精美的额冠。半透明的细线拴着一颗剔透的宝石,不大不小,既不惹眼也不能无视,折射着柔和的光。她伸手扶着Thranduil坐起来,甚是温柔地理了一下他的头发,把额冠轻轻戴在他头上。

“是个很友好的法术哦!不会伤害到你的,而且还很好看,是吧?”Melian笑着说,捧着他的脸,“你的力量来自于你的意识,如果有剧烈的情绪变化就可能失控,虽然你一向是个淡定稳重的孩子,但你有着极其激烈的情感,我不敢保证你能完美地控制自己。这东西会给你的情绪波动加一个上限。它没有实体,只有影像,它的存在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但你无法自己取下来。你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想要永远摆脱它的束缚,你只能找到那个让你的情绪总是游走在极端的症结所在。化解心结,只能靠你自己了。”

说来也奇怪,那凉丝丝的额冠戴上之后,他竟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就像冰敷了滚烫的心脏,他内心感到一种异常的平静,身体也不再感觉那么乏力,在半死不活了这么久之后,一切都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Melian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我们之间的误会可能又加深了。我理解你们父子愿意隐居的想法,也愿意尊重你自己选择的道路。请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就此成为一个贵族,也不会强迫你去见那些让你紧张的人,只是请你暂住在这里而已,你随时可以离开。”


…………


精灵新年。只有当你有温暖的火炉时才会高声赞美它的温馨,忘记屋外的漫天白雪。


“亏你找得到这儿。”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这可是眀霓国斯宫殿唯一一个能看到户外的高地哦,我还在这儿写过不少酸诗呢,哈哈哈……”

Thranduil回过头,看着Lúthien雷打不动的笑脸,很勉强地笑了笑。

“怎么了,不舒服吗?”Lúthien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她好像才洗过澡,湿漉漉的黑色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没……”Thranduil疲惫地摇摇头,“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这倒是。我都习惯了。”


金发少年趴在白色大理石做的栏杆上,望着远方发呆。这个高台可以看见首都的每一条街道,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路上的街灯都燃着,但没有人还在街上行走,每一户人家的窗子都透着暖黄色的灯光。而如果这些灯光里没有一盏是为你而亮的,这样的图景便成为十足的讽刺了。


“在看你父亲的府邸吗?”Lúthien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趴在栏杆上。

Thranduil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真是复杂的关系啊,你们俩。”Lúthien低头看着堂弟严肃的神情,一只手指懒懒地缠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们断绝来往了,但不知道原因。跟我讲讲呗。”

她对自己袒露了秘密与心事,这些谈不上秘密的老新闻,也没有理由对她隐瞒。“都是陈年旧事了。”Thranduil叹了口气,“……那件事之后,我发现他一直对我们隐瞒着身份,于是对他抱有敌意。在他面见辛葛王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他跟我说,尽管从前抱着隐居的心态和我们生活,但既然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我也必须接受作为亲王之子的礼仪训练,迅速融入所谓的贵族生活。他变得非常严厉,陌生,甚至是残酷,极速地挥霍着我们之间残存的亲情……四个月后,我觉得已经仁至义尽,就离开了。自那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Lúthien陷入沉默。良久,Thranduil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但却难以直视她深邃又神秘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很老套的故事,没什么稀奇的。”

“Oropher亲王……我不是很了解。和你不一样,虽然他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无法让人感到亲切。我听说这几年北方边境的驻守都是他在负责,那是最危险的地方,被兽人侵略得最频繁,但他一直不肯回来换班,连父王都觉得过意不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或许也是觉得糟心,想自我放逐吧。”

“北方……”Thranduil小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苦笑着摇摇头,把脸埋在手臂里,“随他吧。徒劳罢了。”


“……对不起呐。你父亲是第一代精灵,没有长辈,兄弟或死去或西渡,只剩下我父王了,连个正常的家庭都无法借鉴。我也没体会过多少家庭的温暖,也给不了你多少……我很抱歉。”

“哈?何必为别人的人生道歉?”Thranduil忽然朗声一笑,“几天不见,你为何变得如此矫情?这真不像你的风格,老姐。”

Lúthien一愣,转瞬扑哧笑了,瞪他,“不是你在那儿搞忧郁深沉吗!还以为你触物生情……我安慰你还有错咯?”

Thranduil耸耸肩,目光再次转向远方,“旧伤疤而已。现在,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伤到我了……”



…………


十五年后。


“亲爱的,有你的信哦。”Galadriel从门外走进来,边脱大衣边说,手指尖夹着一封信。“外面可真冷啊。”

“谢谢。”Celeborn接过女友手里的信,凑过去亲了亲她冰凉的脸蛋,顺手帮她把大衣挂到墙上的衣帽钩上。

“这几天王宫里好热闹,很多下人进进出出的,可能又要办一次大型的新年晚宴吧——说起来,还有那么久才到新年呢。”

“是啊。不过王上的心谁也猜不透不是吗。”Celeborn心不在焉地说,拿起茶几上的拆信刀,仔仔细细地把信拆封。“你刚刚看到封面落款了吗?这是王上的亲笔信哦。”

“真的啊?”Galadriel在他身边坐下,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好奇地张望,“哇,大费周章,让我转告你不就完了吗,还给你写信……王子殿下~

“一定是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的原因。”Celeborn被女友调皮的语气逗笑了,转过脸去,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还有,别老拿那个尴尬的头衔嘲讽我,小公主。”

Galadriel佯怒,嘟起嘴瞪他,“快拆!磨磨唧唧的。”

“是,是……”


邀请函

敬启者:

适此阳和方起,万物生辉之际,欧瑞费尔亲王之子瑟兰督伊加冠典礼兹定於今年冬至日于王宫大殿举行。鄙典礼素感君之惠顾,相辅相成,唯有今日盛世之况呈现,未知何当以谢。

白鹿访于深山,苍鹰会在崖边,且以谢君之眷顾,以此思之,诚邀莅临。届时鄙会必尽地主之谊,盛宴以待,若蒙赐教,实乃三生有幸。 

万望晤面。

辛葛、美丽安躬身拜上


“……”Celeborn一动不动,把邀请函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眉头紧锁。

“怎么,突然为自己不再是多瑞亚斯唯一的王子而感到恐慌吗?”Galadriel咯咯地笑起来,“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可愁眉苦脸的?”

“话是这么说……”Celeborn还是一脸严肃,歪了歪头,“但是我不是很懂,Oropher叔公什么时候有孩子了?他连婚都没结呢……哦!难道是没有告诉我们?!不可能啊?他要是这么干不就在贵族里名誉扫地了吗?王上都不会放过他的……”

“哈,说的是。”Galadriel打了个哈欠。她对辛达精灵细腻的脑回路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是很感兴趣。“这么说,你没见过那个孩子啊?就去参加人家的成年礼?”

“对啊,很奇怪吧。”银发精灵苦恼地抬头望天花板,“Oropher叔公的儿子……呃,我算算……啊,和我父亲是一辈儿的?这都能横空出世?!埃尔贝瑞丝在上,要是爷爷和父亲还活着,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反应啊……”*


Galadriel暗暗沉下脸色,似乎有什么想法从心头掠过,但转瞬阴云消散,亲昵地搂着男友的脖子,“亲爱的,这个典礼我能去吗?虽然王上只邀请了你。”

“当然啦!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你可是我的女伴啊。”

听到这话,Galadriel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但我不应该只是你的女伴……我是诺多族的公主,也是国王的外甥女,为什么从来都收不到正式的邀请?你们男精灵嘴上说得好听,但打心眼里从来就瞧不起我们女精灵。”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Celeborn赶紧伸手抱住女友,轻轻顺着她卷曲的金色长发,“这一点我们确实做得不好啦。以后我带你往东边去,我去找叔公借一些人马,我们自己建个小国家,你想怎么女权就怎么女权,好吗?我都听你的。你当女王,我给你打工,好不好?”

Galadriel扑哧一下笑了,把脸埋在他怀里,给了他胸口一拳,“你…怎么这么傻啊……说的话能算数不?”

“算数!我对着伊露维……”

“诶!”Galadriel赶紧捂住他的嘴,“对着我发誓就行。你要是做不到,我可比主神先收拾你。”

“好好好……我对着你发誓……”


太阳纪第一纪92年,冬至。


这是太阳升起近百年来,眀霓国斯举办的最大的一场典礼。当年Thingol失踪时,那些坚持等待的亲王们在建立多瑞亚斯时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在子民心中留下了代代传唱的口碑。到了太阳纪,大多数第一代精灵已经在诸多不幸中陨落,能被Thingol视为兄弟的亲王只剩下了Oropher一人而已。爱戴他的人数量之多、受过他恩惠的人覆盖之广,甚至有可能超过了辛葛王和美丽安的总和。虽然从未传出他已有子嗣的消息,但是既然是为Oropher亲王之子加冠,那以Oropher的群众基础,这场典礼必然是轰动一时的。


王子为什么隐姓埋名到成年?王室为什么要隐瞒此事?这些问题没有人敢问,更不会有人回答。


典礼当天,天色阴沉,有些许小雨。卫队士兵穿着整洁的蓝黑色军装,沿王宫门前的大路站立。四匹白马拉着一辆金色的马车缓缓走来,八名骑兵开路,八名骑兵断尾。深红色的帷帐挡住了马车的窗户,好奇的人群望不见里面的人。

马车在王宫门前的广场停下。门打开,一个并不高大也不强壮的青年走了下来。他一身雪白无杂色的长袍,但走动的时候隐隐露出长袍下的黑色长靴。苍金色的长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戴着羽毛一样的白色发饰,肩上缀着繁复的流苏扣,衣领扣得严严实实,深红色的长披风用金丝作纹饰,边缘镶满厚厚的白色皮毛,在平淡中显出一片雍容。青年的肩膀瘦削,衣服挂着有点松,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肤色苍白,但是一对薄唇像刚喝了血一样红,几乎是身上唯一的亮色。


确实有点招摇过市。广场上站满了围观群众——人们不能进入王宫,这里是一睹王子真容的唯一地点。那件披风竟然要四个侍从提着才能不拖在地上,金发青年正视着前方,既不顾四周人的眼光和议论,也不顾身后侍从是否跟得上自己的步子,淡定自若地向前走着。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Thranduil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北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他暗暗绞紧了手指,尽量不动声色,踏上通向王宫深处的红毯。


大殿里摆了很多椅子,贵族,名流,在红毯的两旁端坐。宫廷乐队奏响庄严的乐章,把一种严肃又压抑的氛围演绎到极致。青年仿佛有点紧张,这体现在他略微有些忧郁的神情上,还有紧紧捏在一起的双手。目光已经不能灼伤我了,他想,竟然感到一种平静,直端端地走向国王和王后。他用余光扫视着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Melian和Thingol坐在红毯的尽头——若是从未见过盛装出席的Melian,她此刻的华丽和美足以使一个人惊讶到昏厥。


“吾王。”他单膝跪在王座之前,向那仇人低下头,行大礼。无论内心有多少波澜,他始终面无表情。

Melian从高高的王座上飘下来,笑得很灿烂,伸手去扶他。

手心一凉,一沉。

这是什么?他吃了一惊,这不是流程中的内容啊。

“小礼物。”Melian微笑着说,“收下吧。”

他愣了,虽然身体按照一直以来的流程训练站起来、转过身,听Melian说了一通毫无意义的场面话,接受人群的掌声、赞美和恭维,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离不开手里的两把剑——昂贵的高纯秘银触感冰凉,但仿佛有生命一般充满灵气,轻盈趁手,剑鞘上繁复的镂空雕花如同这次典礼的任何一个细节一样复杂得眼花缭乱,他不敢在大殿里拔出剑来看看它的寒光,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剑刃的锋利和强韧。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太长了,如果说是长剑的话,可能更适合一个高大的男人,而不是连礼服都要订加小号的自己。


真是非常昂贵、非常珍稀的礼物啊。他红着脸,傻傻地抱着那两把秘银长剑,唇边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他面对着一群带着微笑假面的高贵精灵,目光悄悄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果然没有来。他凄凉的暗自笑笑。


“宴会马上开始了,你去换衣服吧。”Melian拍了拍Thranduil的肩膀,把他从发愣的状态中唤醒。

“啊…好……”Thranduil低声答应,在多到拥挤的一堆士兵的掩护下绕道后殿。这下没人帮他提着披风了,他也没必要把魔法藏着掖着,把流苏扣一解,那件地毯一样的披风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自己飘到后殿的长椅上叠好。他狠狠擦掉嘴上的胭脂——真是过分,为什么会给男精灵用这种东西,太可怕了,而且刚刚不小心吃下去好多。他几下拆掉扎在头发上的头饰,头发被盘了太久,以至于发梢都有点发卷,头皮还扯得很疼。


外面响起柔和的音乐,还有人群的交谈声。大概是宴会开始了吧,Thranduil一边想,一边痛苦地梳直自己的长发。目前为止五十年的人生,一半作为一个平民孩子,一半作为一个平民学者,就算有那么丁点的成就,那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说实话,如果今天的这场典礼和新加的身份带来的是阻挠和困惑,那的确喜闻乐见,但如果这竟然给了自己一些原先望尘莫及的机遇,如果因为“王子”的头衔自己的人生有了捷径和跳板,那真是前功尽弃了。他手里攥着梳子,有些不安,自嘲地笑笑。无论怎样,今天带来的所有转折,竟然都是因为我有一个挂名的父亲,而他非常正大光明地缺席了我所有需要他的时刻,好笑极了。


他不习惯万众瞩目的感觉,但是也不太讨厌。起码有二十五个中年贵妇过来给他敬酒,有单身的,还有带上未婚的女儿、侄女的,看他的眼神都不是很纯洁。他是新人,除了好奇的大妈,大部分人都只是来看个热闹,听个八卦新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奇怪的人物来盘问他,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和这种人打交道并不难,Thranduil甚至天生就精通这一套,他端着一杯淡酒,拿出对他而言信手拈来的优雅和体面,用毫无意义的话和笑尽力搪塞别人的问候、刺探和窥视。但纸里包不住火的,他知道,自己在学院的身份马上就会和王子的头衔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再也没有一片净土了。


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他看到一个人影从柱子背后闪过,心里猛然一紧。

“失陪一下。”他对着那位满头插着野鸡羽毛的夫人笑了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几乎是跑着追了过去。一个疯狂的猜想在心里盘旋,这猜想驱使他答应参加这次成年礼、对Melian荒唐的安排百依百顺,甚至驱使他放弃自己坚持了一生的信条——这样大的场面,父亲可能会出席。


他不太熟悉王宫的结构,虽然也来过很多次,但很少有兴趣观光。他追着脚步声绕过了无数的走廊、柱子和门厅,最后追到了王宫的侧门,依然什么人也没看见。他大力推开门,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温暖如春的宫殿,吹醒了他的脑子。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的尽头,遥遥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来的,你死了他都不会来你的葬礼。Thranduil气喘吁吁,疲惫地靠在柱子上,觉得手脚发软。这么多年,你连他的死活都没有关心过,又凭什么期待他会在意自己的成年礼呢,真是愚不可及,咎由自取。


夜空很干净,刀一样的月亮挂在天上,特别亮,特别冷,几片烟雾一般的淡云随便飘着,青黑的天空干净透明。


我不在意他的死活,我也不关心他还在不在意我。Thranduil深呼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我只不过想当面和他谈谈,这么多年之后,有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再愿意用怨恨、赌气和自责来敷衍了。


…………


宴会还远未结束,Thranduil便找了个时机悄悄溜走。他心里很乱,以至于连表面的冷静都难以维系。他换上自己的衣服,顶着稀薄的月光,一个人走在眀霓国斯的路上。


多年以来,他一直回避着父亲府邸所在的那条街,甚至那个街区,能不去就不去。这是个心病,是痼疾,但被折磨久了也会从惧怕变成厌烦,最后变成忍不住想去亲手把一切恩怨了结,亲自操刀割开脓疮,放出那些脓血和淤毒,就算再痛也无所谓。

无论怎样,我想见见他,哪怕看一眼父亲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下一秒就被摔在脸上的门板打出去也好。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样想着的Thranduil,走到父亲门前,突然傻了。

——偌大的府邸,竟然已经荒废了一般,黑洞洞的窗子没有一丝灯火,藤蔓沿着大理石墙面肆意爬着,房子四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爬山虎的叶子,庭院里杂草丛生,连大门都锈迹斑斑,锁芯已经完全锈死了。

怎么会?他搬走了吗?那也不至于留这么一个荒芜的场面啊?他隐居多年之后这里依然整洁如新,那些一直留在府里的佣人呢?他去哪里了?就算是他死掉了,也应该有通知回到王都,把故居整理出来、予人凭吊才对啊……

很多猜测涌入脑海,一时间,Thranduil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愣了很久,却什么也想不明白。那个绿精灵Lilac早就毕业了,后来也断了联系,那人倒是肯定知道父亲的下落,但怎么找到他都是一个问题。去问Melian吗?但这件事也太诡异了一些,而且随着他的成长,他已经厌倦了力量败在老师下风的事实,去拜托王后肯定是下下策。


“你看起来很苦恼,年轻人。”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Thranduil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退了好几步,却看到一个神秘的金发女子,微笑着看着自己。她的面容有些雌雄莫辨,金色卷发的长度达到腰间,发色也不是纯粹的金黄色,竟是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罕见的苍金色,金色里夹着点灰暗的银色调。


“Galadriel……女士……”Thranduil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想起这位在宴会上遥遥望见的贵族女性。她也经常去请教Melian,只不过一般都直奔王宫,不会去学院区,所以之前二人从未见过面。

她的眼神复杂得无法解读,伸出手,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可能会用到这个。”

“什……”Thranduil愣愣地接住纸条,低下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


——“Aelin-uial Sanatorium”**


仅此而已吗?!还没等看清,那女子就转身走开,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和不远处的银发男人会合,挽着手走远了。神秘兮兮的贵族,还是不要追上去的好,Thranduil困惑地想,再次低头,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这是个地名吧,Aelin-uial……好远,还要走水路。她给我这个地名做什么?难道她知道我在找我父亲吗?她知道什么线索吗?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也许这是个圈套,把我骗去某个人体器官贩卖的黑市,然后……


Thranduil摇摇头,把越来越糟糕的猜测甩掉。她身为Celeborn的女伴,和男友一起提前离席,还专程绕路来这里找你,必然是有深意的。这是唯一的线索,而你无处可去。

















*宝钻里只说Celeborn是Thingol的亲族,但是未完成的传说里提道,银树老爷是Thingol最小的弟弟Elm的孙子(Elm从未出场)。我恍惚间记得宝钻里写过银树老爷是多瑞亚斯的王子,但是仔细翻也没翻到,算是我的私设吧…就当王子是一个头衔而不是辈分……反正就这样随便乱写了,嘿嘿。

**地名瞎编的。Aelin-uial是翻宝钻翻出来的“微光池塘”,在尼尔多瑞斯森林南部,西瑞安河分支很多的那个平原。Sanatorium只是个英语单词而已,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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