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河流,15

#我没有坑我只是忙……

#欧瑟圈怕是凉透了,弄个小甜饼吃吃。祝欧耶耶母亲节快乐(?


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那么小,那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银发精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Melian坐在他的对面,也不急躁,慢慢地等着。她没有理由相信他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即使Oropher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她也不再有平素里信口开河的自信了。


“真是巧呢,陛下。”他突然笑了出来,“我和他竟然会在同一天来找您。但愿这不像前面的那些一样,都是您的安排。”

Melian觉得这话里含着很多尖锐的情绪,但也只能尴尬地接受,干笑了两声,“这是上天的安排。”

银发亲王没有再说什么,不知是在酝酿措辞还是压抑愤怒。他低着头,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半侧着身子对着王后,保持着警觉。

“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关于Thranduil的一切全盘托出了。”Melian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这样对待他。我必须这么做。多瑞亚斯撑不到魔法时代结束的那一天,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一个足够优秀的精灵代替我,在未来更加黑暗的岁月里庇佑灰精灵……”

“我能理解。”Oropher打断她的话,表情平静,“是我把他推出家门的,我没有权力评价他的人生。客观来讲,您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他也是自愿,我无话可说。”

Melian悄悄松了一口气,试探地看他,“但是?”

银发精灵苦涩地一笑,摇摇头,“但是……我从情感上无法苟同。”

“你依然爱他?”

银发精灵定定地看了迈雅一眼,“是的。我一直都非常爱他。”


Melian还想问,但是经验告诉她这个对话继续下去会难以收场。出人意料的是,他突然自己说了起来。


“二十五年前,我去找过Galadriel小姐。我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是很奇怪的是,当身处风暴的中心,命运两个字会拥有摄人心魄的冲击力。她告诉我说,命运一定会将我和我的孩子分开,而那时我也一直在反思,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挽回这样一份濒临破裂的关系,与其尴尬地维系,不如让离别的那一天早一点到来。所以我逼着他离家出走了。我以为那就是我们的结局,我会死在北方,用这条命向他谢罪,而他将选择自己的人生。今天的这一步是我当时不曾想到的——我甚至没有预计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他。情况的转折来自于Galadriel小姐,一定是Galadriel小姐告诉他我所在的疗养院,而那指示一定来自于您。我想今天还是把话说明白吧,前情提要已经结束了,请您告诉我您真正的目的所在,好吗?”


Melian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她很佩服Oropher这个人,他总能很冷静地控制情绪和局面,迅速理解很多事情,这是她作为一个缺失情感的神明都做不到的。


“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他离开父母时年纪太小,就算有着天才的头脑,他感情的成长是残缺的。我没有办法教他控制情绪,也没办法让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巨大力量随意地游走在世间,所以才做了这个额冠。十余年来,我用物理的手段束缚了他的感情,但感情是精灵有别于爱努的最强大的力量,长久的压抑会带来什么后果,我无法预计。你也看到了,仅仅是这取下额冠几天的时间内,汹涌的情绪已经将他煎熬得不堪重负了。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心结是你,他没跟我讲过,但我知道他母亲那件事对他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是绝望逼着他走到了今天。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消沉,甚至会徘徊到心碎而死的边缘——你们两个都在这件事里搅得太深了。如果再没有外力推你们一把,恐怕真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你们害了对方,也只有你们能救彼此。我再次为你妻子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可以想象你遭受的丧妻之痛,但我请求你把这件事放下,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也为了多瑞亚斯。”


听罢,银发精灵没什么反应,淡淡地一笑,神情黯然,“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Melian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撑着扶手站了起来,重心转移的时候疼得皱了一下眉,显然旧伤并没有痊愈。走过来扶他的侍从遭到了温和的拒绝。Melian迷惑地看着他走远,感觉像是看着一团雾气消散一般,模糊又迷人。他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乐观还是悲观,配合还是抗拒,她看不透也无法判断,但她欣赏。Melian救不了多瑞亚斯,拯救多瑞亚斯的人必定是Melian无法掌控的。


…………


“情况如何?”

“……不太好。在下才疏学浅,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太过复杂了,您亲自去看看吧。”


医师灰溜溜地从亲王面前退下。Oropher靠在门框上,侧过头,向房间里看。御用医师的驻点恐怕是整个王宫最简朴的所在了,因为负责储存药品和处理紧急情况,这里与王宫内浮华明丽的风格截然不同。灯光很亮,灰白的墙壁显得有些惨白,宽敞的空间和顶天立地的柜子把那个精灵衬得更加瘦小,他无精打采地坐在硬质的木椅上,额头抵着桌子,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Oropher走近他,无声地,在儿子身边的木椅上坐下。衣料摩擦的声音把金发青年从石化般的状态中唤醒,他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Oropher伸出手贴着孩子的脸,感受他隐隐发烫的消瘦的脸颊。


Thranduil靠着父亲干燥而稳定的手,像是溺水的人吸到了一口氧气,空洞无神的眼底浮现出温热而哀伤的神色。灯光太亮了,他本就病态脆弱的神经被晃得更加混乱,以至于在身体和情绪的双重折磨下,他的眼睛不再犀利,不再充斥着那些让人感到刺痛的锐气,而是撤下了层层防备,无力地暴露内心最柔软的角落。Oropher像是被箭矢击中,一阵阵酸楚的感觉漫过心头,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沉默良久,儿子突然笑了,含着眼泪:“好久不见。”

——明明才见过面,甚至才亲手挽救了对方的性命,他却说好久不见。父亲眼眶一酸,用指肚拭去孩子眼角的泪水,不知该喜该悲。人生的大戏上,我们扮了这么多角色,几乎忘记了摘下面具的自己也曾有过鲜活的表情。当我们最终得以坦诚相见时,几乎已经认不出对方的面目,几乎忘记了,在狠狠伤害彼此之前,我们一开始也曾深深相爱。


死亡是一份礼物,是伊露维塔给所有儿女的礼物,因为只有死才能定义生。精灵并非永生不死。他们的肉体和人类一样会自然死亡,只不过他们拥有返老还童、死而复生的特权,所以将这种循环的生命历程近似成永生。他们会在自己生命的周期里经历青春和衰老,直到基因里书写的寿命极限,然后细胞全部凋亡,再生,周而复始。努曼诺尔人能活五百岁,那同样也是大多数精灵的生命周期。

然而Oropher看着自己刚刚成年的儿子,这副年轻的身体仿佛荷载了十倍的岁月似的,小小年纪,身体竟已近暮年。没有哪个精灵医师敢下这样的论断,但Oropher自己心知肚明,Melian的说明和嘱咐历历在目。虽说孩子作为精灵依旧能永生,但每一生的寿命都将折短到十分之一的长度,这是多么重的生刑!他不想问为什么,Melian给的解释太过牵强,说儿子的命运里本该夭折早死,这是最好的折中选项——多经历些病痛,总好过早早夭折。但这又是哪门子道理?难道聪明秀出也算是罪过吗?这是谁的世界?谁定的命?谁犯的错?


“抱歉…我不该总是这副暮气沉沉的模样……”Thranduil摇头叹息,用手臂撑起身体勉强坐直,“我总是在您面前出乱子……”

“别说这种傻话。”Oropher轻轻拢住他放在腿上的双手,心里五味杂陈。“还能站起来吗?”

Thranduil悄悄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自然地牵住父亲的手。

“走吧,咱们回家。”


我们没有家了,Thranduil悲哀地想,哪里还有一个家可以回?但父亲不说,儿子也不问。一切言语都显得如此多余。时隔多年,沧海桑田,他们的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


他浑浑噩噩,间或着清醒或是睡去,很难保持长时间连贯的思维。就像有很沉重的力量拖着他往下坠似的,而从骨髓里渗透出的疲惫感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兴趣。他的意识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他企图自杀的那个冰湖——割断颈动脉,落入刺骨的冰水中,沉沦于痛苦和脆弱。他溺亡于绝望和自我厌弃,迈雅干枯的骨骼将他打捞上岸,告诉他你必须活,为了天下苍生。天下苍生,好一个天下苍生。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偶尔露出怜悯的眼神,但终究不会有人伸手带他离开这孤独的地狱,当他消失,也没有一个人会和他道别。

还有梦。他老是做梦,梦见Galadriel的水镜,梦见那未来里粘稠的痛感。他做不成故事里那个被永远忘记的英雄,他终究是必须活下去的,活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活到所有理想和蓝图都幼稚可笑的末世。即使肉体碎成血泥,他的灵魂也会被锁在那死于中洲的身体上,等自己的尸首终于冰消瓦解、灰飞烟灭,Melian的诅咒才算解除,才能得到Lúthien为他求来的那一丝安息的权利。他可以选择飘去曼督斯,去忘记这一生的苦辣辛酸,但Melian吃准了他的性子,他多半更愿意在中洲做个孤魂野鬼,飘到地老天荒。法力本就源自灵魂,他说不定还能弄点灵异事件,至于是行侠仗义还是为非作歹,谁也管不着。战争,革命,建国,盛世,暴政,饥荒,战争……故事没完没了,悲剧无穷无尽。


父神的剧本里,我大概是个可悲的丑角,他自嘲地笑笑,从胸中呼出一口冰冷的叹息,睁开眼睛。


场景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前几年做过义工的医院。草药味淡淡的,并不太闹心,厚厚的窗帘让房间里暗得刚好。左手吊了一瓶液体,视线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标签。啊,被扎吊针了,他在心里暗呼不好,不太敢看自己吊着针的手背,也不敢动——

第一纪灰精灵的医术,不坏也不好。不坏是说他们的理论层面,在生物结构研究得很深入,医术也大胆,早早地启用了静脉输液和外科手术。不好则是说他们的工具和操作,从手术刀到麻醉术都非常初级,一场手术下来跟行刑似的,静脉输液的针头几乎跟血管一样粗,能把活人扎死、死人扎活。


如果是糖水什么的,就不用吊针了吧……多疼啊。他难过地想。


“醒了?”

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他含混地应了一声,模模糊糊的视线看到父亲银白色的头发,估计错不了。

“认得出我是谁不?”

“……欧瑞费尔,”他苦笑,声音含含糊糊吐不明白,“您讲什么笑话呢。”


Oropher也跟着他笑,轻轻摸着儿子冷汗泠泠的额头——前一阵剧烈新陈代谢带来的高热终于退了,他几乎以为孩子会这么烧死过去,或是烧得断片,把关于他的那几片记忆全都烧掉,留得一片不曾被至亲狠狠鞭挞过的空白。他愧对自己的孩子,从前是,现在依然。


“我梦见您了。”

Oropher给他喂了点温水,这让他的声带自然了一些,不再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梦见我什么?”他的手还托在孩子颈后,捏了捏他瘦得硌人的后颈窝。

“我梦见您死了。”Thranduil的蓝眼睛没有波澜,静如止水,这一句话像是酝酿了很久很久,以至于脱口而出时已是解脱。


“您总是在我面前死去,不同的时间地点,不同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什么也做不了。”Thranduil淡淡地说,“如果Galadriel小姐不曾这样预言,我权当是自己的噩梦……但最近,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Oropher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法直视这样的干净又悲伤的目光,直勾勾地搅动起心底的惶然。他想像每个安慰孩子噩梦的父亲一样,告诉他,梦跟现实都是反的,或者说些什么“别担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这样的屁话,但是他觉得没必要。除了让孩子更失望、把这份好不容易袒露出来的痛楚锁回心里之外,起不了丝毫的作用。他的孩子远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冰雪聪明,除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和百分百的胜算,没有什么能安慰他的恐惧。年长的精灵直起身,把水杯稳稳地放到床头柜上,在孩子床边坐下,轻轻捧起他被吊针扎得青肿的手。


“想那么多干嘛,该来的挡不住。”银发精灵眯着眼睛,把目光别向远处,“我们这一辈儿的老东西没几个能活到故事结局。你想想,好多人还没见过太阳和月亮呢。到时候再说吧。”


Thranduil被他这话噎了好半天,半晌,才慢慢放松了肌肉跌回枕头上,像只漏光气的皮球。他望着窗户的方向,睫毛扑扇两下,几滴眼泪冷不丁地落了下来。

“别哭,你身上的零件才全部再生了一遍,经不起折腾。”Oropher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把他的脸掰过来,低头看着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今明两天的事儿。难不成在那之前,你看着我就跟看着活死人似的啊?如果多瑞亚斯覆灭了,那你现在认识的精灵说不定会死掉一半以上,你又打算怎么面对他们?精灵这种东西,不老不死,所有的快乐都因为没有死亡作为期限而索然无味。明知快乐毫无意义,精灵的反抗就是临死都在高歌,把人生享受到最后一秒。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给你长达永恒的快乐,也没有人可以给你永远的惩罚。”


Thranduil眨眨眼,说不出话,茫然地看着父亲。

Oropher笑了。他的长相并不出众,但笑起来很有魅力,是不同于年轻精灵的沉稳和温和。“而且,自信一点嘛。你觉得我会轻易地被什么无名小卒弄死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没能力保护我?”

Thranduil眯起眼睛,视力恢复得不太好,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全是父亲温和的笑容。他虽然说不好为什么,但他确实觉得被安慰了,像是把梗在心头的血块咽了下去似的,抽痛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


我是他的劫,他是我的刑。

可当行刑者放下屠刀时,是否是在允许我与人生握手言和呢?


Oropher摸到孩子颈侧的疤,Thranduil配合地偏过头,把漂亮的脖子全部露出来,也不觉得那道横贯半个脖子的刀疤多见不得人。金发精灵慢慢地抬起右手,捉住父亲的手背,低低地笑,闭上眼睛,“我有点困了……”

“嗯。”Oropher应了一声,手掌覆着他的伤疤,假装自己看不见。Thranduil体温低,被这么捂着意外地觉得很暖和,满足得不想再去想什么战争和死亡。他突然懂了父亲的意思,精灵的生命是不该用来远虑的,因为常常看不到尽头。远虑什么的太复杂,不如享受每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温暖,这就够了。

“您能抱抱我么?”他突发奇想,轻声问,话说出口又觉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就一下………呃……那个……”

Oropher看着他纠结的表情苦笑了一下,俯下身抱住孩子瘦巴巴的身体,顺便亲了一口他漂亮的脖子。金发精灵惊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手僵硬地不知道怎么放——他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被拥抱过了,更不要说父亲。他一直觉得自己像风筝,跟血肉人生只剩下一条线牵着,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条线就是父母亲,生他血肉的父母亲。如果风筝彻底断了线,那勉强维系着他生存下去的信念将土崩瓦解——Thranduil绝顶聪明,却总也想不通人间为什么值得一活。他是不知道的,但Oropher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他就需要这样一个精通生活的人紧紧抱住他,像教傻子一样一遍遍跟他说,活着真好。此时此刻前,他从不知道他竟然会如此迷恋另一个温暖的体温。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突然有种所有罪孽都被赎清了的错觉。


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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