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河流【番外】

【番外】
【以前写的,设定走偏了,当番外看看吧。】

"坚强和隐忍,这些力量会让生活远离你,特别是友谊和快乐。"——美剧《谋杀》

似乎身体非常理解主人渴望被成年社会平视的愿望,Thranduil长得很快,半个夏天过去,他窜高了起码一个头——整个人就像被拉长了的胶泥,更高了就更瘦了,单薄得连最紧身的衣服都能穿出缝隙。

Furon跟Oropher说,你小子赚得安逸,根本连青春期都没闹过儿子就长大了啊。我可是受够我家那三个混蛋儿子了。

Oropher特别无语。我倒是盼着他有点青春期,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可他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创伤吧。要么就是太小,受了伤也不知道,要么就是太懂,受了伤也忍着不说。你觉得哪种更可怕?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欠他的。

毕竟仔细算起来,他们一家三口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二十年。

Oropher不愿意回忆起儿子小时候的那段生活。诗歌鉴赏里不是有个术语么,以乐景写哀情。特别是对精灵而言,回忆可以是回避现实的避难所,但更多时候是一种难以逃离的噩梦,越清晰越痛苦,因为时光永不回还。

那时候的他简直得意忘形,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去他的亲王,去他的学校,什么Thingol和Melian,通通去他的。他爱那个女人爱得发疯。自精灵在奎维耶能水边苏醒以来,Oropher作为第一代精灵,无亲无故,无君无父,没有对谁倾过心,也没有被哪个人需要过。他觉得自己就这样了,不可能再被任何事情打动了,但是这一切都随着月亮的升起而变得不一样。

她是随月光一起突然砸到他怀里的美,美得足够撼动一个千百年来纹丝不动的铁石心肠。

她受伤了,兄弟的矛,天鹅港的残杀。他用干净的水清洗那些痛苦的伤口,她忍着疼不出声;他给她找来一些并不太精致的食物,看着她像饿了几百年似的狼吞虎咽;她陷入帮助愈合的深度睡眠,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男人身边竟然放松了警惕,或者说竟然选择了信任。月光勾勒出她的脸那清晰而柔美的轮廓,她半透明的尖耳朵,苍白的额头和饱满的红唇……

他记得一切,精灵怎么会忘记?他记得她那对红唇的触感,她柔韧的肢体,她滚烫的吻。他记得一切,他记得她告诉自己她怀孕了的时候脸上的羞涩和期待,他记得她早产时差点一尸两命,自己那张皇无措的模样可是平生第一次;他记得刚出生的宝宝缩在怀里的那种脆弱和信赖,他哭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居然是有意义的——

二十年。从儿子出生那一天到他被一纸调令征回,不过短短二十年。

转眼间他什么都没有了。Thingol愚蠢地试图为天鹅港的残杀报仇,不分好歹地驱逐乘船而来的诺多精灵,殊不知自己也参与了一场亲族残杀。他在南境,在那个被洪水冲毁的村庄,卷着浓重泥沙的激流冲撞着他赤裸的小腿,岸边兽人的尸堆正熊熊燃烧着,最高指挥官的他拿着儿子字字诛心的信,空有一腔心急如焚。

一封,两封,十封,再后来便了无音讯。等他终于把几近暴乱的灾民安抚妥当,把重建和补偿安排好,骑着最快的马飞奔回家,不过只有一片空楼破败。

他追着零零碎碎的线索,疯狂地一路搜索。儿子才二十五岁啊,要去哪里?靠什么生存?遇到危险怎么办?他完全不敢想象。风吹裂了他脸上的皮肤,好几匹马跑得口吐白沫而死,他绝望地来到了这座熟悉得令人作呕的王都,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找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儿子,但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把儿子弄丢了——

我挺好的,Atar,您不用担心。金发少年苦涩地笑着,咽回眼泪和倾诉,从此对自己的感受再也只字不提。

妻子也杳无音讯了。那支曾经找到贡多林的雁群再也没有南回,最后一只雁也老病死了,于是贡多林一如它的名字一般隐匿无迹。贡多林。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打听到那是诺多建的隐秘之城,可就算真的去了,多瑞亚斯的辛达又能面对什么态度呢?妻子为什么不回来,禁令已经解除了,是怨恨我的无能吗?是厌恶这个国度吗?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就像站在狂风暴雨的礁石上,他被太多的不知道包围了,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个被人祸拆碎的家,不知道如何安抚那颗年轻而冰冷的心,不知道该怨恨谁,更不知道如何自处,如何舔舐自己也在渗血的伤口。

他们相依为命。不是物质上的,Oropher虽然一直过得与世无争,但几千年也不是白活的,加上埃尔威失踪时竖起的强大威信,他就算辞了工作也完全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但有些东西并不是钱可以解决的。父子间这种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关系也慢慢柔和了下来,也重新培养出了曾经被中断了的默契感。心思比较细腻的Thranduil拒绝雇佣仆人,一直默默照顾着自己和父亲的生活,Oropher虽然一开始百般别扭,最后还是默许了。如果他把这种独立看作是一种安慰的话,Oropher想,那顺其自然或许对他更好吧。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瑟兰。他有一天这样说。

没有,这一切您都不必自责。Thranduil淡淡地回答,我已经很感激了。

Thranduil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装得很活泼很热情,但Oropher知道他并不快乐。不快乐本是成年精灵生活的常态,不狂喜不狂怒,一切波澜不惊才能长久。但他才二十五岁啊,这个年纪的精灵生理和心理都相当于七八岁的人类孩子,本该是和成堆的孩子一起满世界疯跑的岁数,嘻嘻哈哈无忧无虑,但他的儿子却已经长得成熟而神秘,就像一朵鲜红得滴血的玫瑰,强烈而不堪一击。

他想起以前抱着儿子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神棍,说什么,令公子啊,啧啧。过慧早夭,情深不寿,要怎样怎样消灾,他一点也不信。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有点道理,物无美恶过则成灾,万一你太聪明,太优秀,主神把你从我身边收了回去,那我该怎么办呢……

有的没的,Oropher总是胡思乱想很多。Furon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连青春期都没有儿子就长大了所以才分外担忧啊。担心却又不知所措,就像多年前儿子降生的那个雪夜一样,那是一种他不愿意回想的尴尬。

只有狂风暴雨之夜,Thranduil唯一一个小孩子气的弱点才会暴露。小精灵会找各种借口赖在父亲身边拒绝一个人睡,在打雷的时候钻到他怀里,吓得瑟瑟发抖,最后蜷缩在他熟悉而温暖的臂弯里慢慢睡去。不知道是不是神经病了,Oropher每到这种时候都很想哭,想不顾一切地抱紧熟睡中的小精灵,想抱紧他那点终于暴露了的脆弱和稚嫩,想告诉他你长得慢一点吧,让这一刻再长久一点吧,请不要离我而去,我已察觉这种色彩。

他的天使不快活。

夏天的明霓国斯不甚炎热,但雨多得要命。盛夏的积雨云来得比上课铃还准时。每天下午四点,明霓国斯就会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心情好的话一下一整天;这是太阳升起之后才改变的气候,所以政府几年前才开始尝试在这座城每条大小街道边种上雨蕉林。那种树虽然是挡雨利器,气味也好闻,但只能生长在一年四季都炎热的地方,等到多瑞亚斯冻掉鼻子的冬天一来又全部不行了,所以这两年搞市政那帮家伙讨论要不要修建街道雨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没个定论。

所以还是得带伞。Oropher耸耸肩,拿了把伞夹在胳膊下面。他不太想管这些事,虽然也就是站出个能拿主意的人就行了,但不是要我扮闲散王爷么,我才懒得管呢。

天气变化无常,Thranduil身体也一直不怎么好,已经悄悄地病了两回了。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头疼脑热,甚至不影响日常工作,注意多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加上他现在在长个子,有的时候病上两天个子就窜高一大截,所以也常常以此为借口。不过Oropher心里知道他是因为那几个月的营养不良加上担心和辛苦才把身体搞垮了的,但一直没有说破。

他打着伞走在街上,潮湿的风吹着他的脸,雨丝混着泥土和植物的气味飘起又落下。

Thranduil一直睡到很晚才醒,窗外细雨沙沙响着,天色清明,一时间分不清楚什么时候。今天好像是十五天一次的休息日。他微微动了一下,脑子里一阵眩晕。

他听到房间外面有声音,大概是父亲,但此刻他实在没什么精神,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呃,已经这么晚了么。他有点自暴自弃。

门轻轻开了一下,又关上。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一只手摸了过来。

"您为什么不叫醒我呢。"Thranduil闭着眼睛,声音有点沙哑。

"让你多睡一会不好么?"银发男人轻声笑着,掌根贴在他眉心,微微一皱眉,"怎么又烧起来了。"

小精灵惭愧地一笑,没说什么,轻轻勾着父亲的手。说起来他没怎么在假期病过,虽然假期这种东西存在感很低,但毕竟也是少有的闲暇,撞在这时候生病真是太不幸了。

已经将近晌午。他塞了两个枕头在儿子腰后面,有点强迫的意思,把一碗粥喂给他。

Thranduil的脸蛋有点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不好意思。白色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本就纤细的少年显得更加单薄。他本来想自己接过去,但这次好像因为是假日所以这个嚣张的肉体罢工得很彻底,全身都软绵绵的,碗底又很烫,他拿不太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喂自己。唉,好羞耻。今天就当用来专心长高吧,他努力分散注意力。

白瓷勺子温热而圆润,水气氤氲。小精灵特别乖地任人摆布,就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奶猫。Oropher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儿子很小的时候,肯让别人这样喂的也并没有多少年,虽然有点心疼,但心里暗爽还是有的。

"我好像从来没有吃过您做的饭。"Thranduil突然说,笑了一声。

Oropher耸耸肩,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哦?真可惜。"

"您会不会烤兰巴斯?"

"兰巴斯?"Oropher一愣,"是诺多的那种蛋糕吗?"

"嗯。"小精灵点点头,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

"你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Oropher让他躺好,把薄毯拉上来。"我陪着你。"

小精灵应了一声。父亲用微凉的手轻轻梳着他的金发,他迷迷糊糊地蜷着。记得哪本书里看到过,幸福就是对重复的渴望,他现在觉得这句话真是对的。安稳而温暖的触感一直在,偶尔清醒一下,看到父亲还在身边,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其实他是个相当简单的孩子,只要一点点关心就已经足够。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昏过去了,他再一次醒来时天色都暗了下来。心知不好,他赶紧跳下床,却感觉手脚一阵发软,虽然已经没那么眩晕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唉,饿得。

Thranduil把脚插进拖鞋里。他懒得穿专门的睡衣,有的时候就顺手穿一件父亲的衬衫,对他来说已经长得快拖地了。他推开门出去找吃的,看到父亲在厨房里一脸学术研究的表情研究着什么。

其实他家厨房的使用频率并不高。虽然Thranduil自告奋勇承包了每天给两个人做早饭的任务,但最好也别指望一个还没有灶台高的小诺多有多高的效率,也就只能用半成品做点最简单的东西。中午和晚上他们一般都直接吃学校的工作餐——毕竟以校长淫威之盛,就算是食堂也还是蛮走心的。然后就是休息日,很多时候都用加班的形式在学校混过去或是随便做点吃的。要说看到父亲和厨房这种东西正儿八经地共处,那真是天下奇观。

烤箱旁的发条闹钟"叮"地一声。Oropher停止了研究,转过身去,然后看到了儿子。

"你醒了啊。"他笑笑。

"您…在干什么?"Thranduil惊讶地走过去。

银发男人摇摇头,尴尬地说,"做个实验。"说着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放在高高的操作台上坐着。

不知道父亲打的什么主意,Thranduil疑惑地打量着穿着围裙带着手套的银发男人打开烤箱的门,一阵诱人的香味飘了出来。

微微焦黄的蛋糕紧实而富有弹性。Oropher脱掉手套,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和这图景看起来有点违和。他用指尖捻了一个,递到小精灵面前,羞涩地一笑,"帮我尝一下。"

Thranduil愣了,接过去。一天几乎没吃东西的他饿得够呛,尽量小心地咬了一口,结果还是被烫得赶紧咽了下去,用手捂着烫疼了的嘴。

“怎么样?”银发亲王歪着头看儿子。

小精灵冷却了半天,最后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跟妈做得很像。”

Oropher微笑了一下,看着儿子澄澈的双眼。

小精灵也看着他。他突然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自己更清楚为什么。按照母亲从瓦林诺过来这一路上的推算,左不过这几天就该是母亲的生日了。

提起兰巴斯是无心的,他想,真的。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还是忍不住太想她了吧。

似乎还加了点别的香料,小精灵转动着手里这块辛达精灵制作的诺多食物,咽了口唾沫。他又咬了一口,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冲撞着他的味蕾,身体深处的记忆和伤口都被唤醒了,饥饿,酸涩,痛楚。再咬一口,那单调而复杂的香味极其迷人,他此刻真实的饥饿感苏醒了,忍不住继续吃下去,后来竟然有些狼吞虎咽。

微暗的天色,雨后的空明。

他仍然饥饿,那种疯狂的饥饿几近将他掏空了——不仅是肉体的饥饿,连灵魂也开始叫嚷。他是空的,这种情感上的空虚让他变成了学习的机器,妄图用一切的知识来填补自己,却必然无济于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永远地夺走了,而年幼的精灵却浑然不知。他只能感到无尽的饥饿。

身上一暖,他抬起头。父亲伸手搂着他,浅灰色的眼睛像雪豹一样,但是目光却柔和而温暖。

"没关系的。"Oropher紧紧搂着他,"我也很想她。"

"爸……"Thranduil颤抖起来。一种强烈的感情在胸腔里震荡。他屈服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要以为一味的隐忍就能瞒过所有人,"Oropher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你什么都不需要对我隐瞒。"

Thranduil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呼吸困难,断断续续的抽泣让他感觉很痛苦。

"我爱你,儿子。"Oropher贴着他的尖耳朵轻轻说,"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管这一切看起来有多糟糕,事情是有转机的,你不要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我——"

小精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

"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他捧着小精灵消瘦的脸颊。

——Siempre me quedará.*


*西班牙语:我将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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