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河流,13

礼节性地敲敲门,扭转门把,锁舌“咔哒”一声脆响。


Oropher已经醒了,手里攥着那条细细的银冠,靠在床头,神色凝重。这一幕让绿精灵颇有些意外。

“您……没睡好?”Lilac试探地问,把带来的早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手里摆弄着药品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恰恰相反。”Oropher浅浅地一笑,看了绿精灵一眼,“他已经走了,对吧?”

“什…您…您怎么知道?我刚刚还在纠结怎么跟您说……”

银发精灵不置可否,用后脑勺抵着床板,手指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的嘴唇,“直觉。”

Lilac松了一口气,一面帮Oropher拆开绷带换药,“昨晚有一封加急邮件寄到这里,还是指名道姓寄给公子的,他看了以后神情变得很严肃,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临走时托我向您告别……”

“……直接寄给他的?你过手了吗?”

“是。”

“记不记得署名是谁?”

“啊?我就看了一眼……好像是位小姐的名字,是G开头的……”

“Galadriel?”

“或许吧。我不太确定。”

“是她,一定是她。”Oropher皱了皱眉,“意料之外啊,Galadriel小姐竟然是如此一位不善于保守秘密的人。”

“大人……”Lilac神色突然一变,抬起头。

“嗯?”

Lilac茶色的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笑意,“您的伤口……开…开始愈合了!”


…………


虽然外人看来非常酷,但在Thranduil自己看来,像一只水蜘蛛一样在水面上奔跑简直蠢透了——除非迫不得已,他痛恨在日常生活中用魔法,这让他感觉自己在解决现世问题上很无能。他对Lilac说了谎,留出回程的路费实在是做不到,制造假币或许更方便,但良知不允许;而且即使是精灵最快的船最好的马,也赶不上他的似箭归心。好在还会那么几毛钱法术,体力也还够,水路加陆路一口气跑回去应该没有问题。


怀疑从未打消。到目前为止的Thranduil,除了在Lúthien的梦境里,从未真正放下警惕,精于未雨绸缪。比如这一次莫名其妙的远行,除了路费是个意外,他在出发前尽可能调查了Galadriel和Celeborn的背景,分析了个中利害,觉得她多半没有恶意,才最终决定冒这个险。但即便如此,他无法判断她的本意,为什么这么做,有什么内涵,以及为什么会知道父亲的下落。他本已精通读心术,如果他愿意,任何人的心思都能洞察于心,可唯独面对这位最想看透的Galadriel女士时,如同面对一片深海——她的心仿佛空明剔透,但是永远无法看穿。


尊敬的瑟兰督伊·欧瑞费理安王子阁下:

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令尊近况可好?在下琐事缠身,疏于拜访,望阁下与令尊海涵。虽是初识,但鄙人对阁下的才华钦佩已久,想必此行阁下也有许多不解之处,不如择日来寒舍小聚,在下必备下佳肴美酒,恭候阁下光临。

阿塔妮斯·加拉德瑞尔躬身拜上


卑鄙小人。Thranduil把信封捏成团,咬牙切齿地想。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啊。


…………


眀霓国斯迎来了新春的第一场雨。这雷雨交加的架势,颇有一些夏天的味道,但雨却是结结实实的雨,那无情的温度让刚刚有些回暖的王都重新回到冰点。


第十一道巨大闪电划破长空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这在金发女人听来甚是久违。她暗自笑了起来,起身去开门。暴雨中,惨白的闪电照亮来客的脸。他全身都湿透了,但暴雨并没有让他更狼狈,只是平添了几分敌意,灰蓝色的眼睛像野狼一样闪着幽光。

“呀,真是稀客,快请进。”金发女人笑着把门敞开,做出欢迎的手势。

“……”青年没有客套,站在门口,定定地打量了她半天。

“我去帮你找点干的衣物,这样湿淋淋的多不好。”Galadriel走进屋内,奔向内室,不久抱了一些乱糟糟的布料出来,有毛巾也有衣服,总之是干的。Thranduil从背后关上门,只接过一条毛巾,阴着脸走了进去。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Galadriel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么突然,我都没准备什么,多失礼啊。”

“很抱歉,”Thranduil打断,抬起眼看她,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您知道我为何而来。这件事已经耗尽我所有的耐心了,您似乎掌握着一切秘密,又乐于只透露一半。尽管家父可能将您善意的通报视作背叛,但我不愿意被蒙在鼓里。不如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


这番话令Galadriel顿了一下,但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唇边的微笑有几分揶揄。

“好,干净利落,不愧是次级神看中的人。请坐吧,欧瑞费尔之子。既然是我主动挑起的事端,我有义务先公开一些情报。”金发女人在他对面坐下,“我不准备绕弯子,但我想请问你,瑟兰督伊,王后天天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你真的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吗?”

Thranduil皱了皱眉,感觉到了Galadriel毫不掩饰的敌意。他不太确定她口中的所谓“使命”是什么意思,迟疑地摇摇头。

Galadriel呼出一口气,耸耸肩,像是在打机锋,但又像自言自语:“看吧。我就知道你对此一无所知。但即便你一无所知,他们依然把这项使命交给你,真是更加不可理喻。”

Thranduil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Galadriel做了个手势拦住他的话头,“现在你要听我说,年轻人,别破坏规则。”


“早在我父王出生之前很久,已有部分迈雅对维林诺的完美感到厌倦,他们认为,完美到了一个极致便如同一潭死水,如同一个不再盈缺的满月,毫无生机。迈雅身为神谕的执行者,对阿尔达宇宙怀着更深的热情和理解,他们相信荒芜的中洲才是应该故事的主角,而在黑暗的统治之下只有属于爱努的魔法可以与魔苟斯抗衡。没有迈雅能逆着维拉的意志永远留在中洲,于是以Olórin为首,他们开始秘密寻找一个能够担负这项重任的埃尔达,无论他或她身在中洲还是维林诺。”

Galadriel讽刺地挑挑眉,没有继续说,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青年的神情。他似乎感到一丝惊恐,但仍然保持着镇定,艰难地笑了笑,“Melian留在中洲已有上万年,她难道一直逆着维拉的意志?难道您认为Melian是魔苟斯的同谋?”

“Melian是我尊敬的老师,”Galadriel摇摇头,“我从不怀疑老师的立场。但请注意我的定语——‘永远’,没有爱努会永远留下,中洲早就被众神抛弃了,这是中洲必然的结局。”


Galadriel拂袖而起,高大的身形充盈着旺盛的情绪,“我生在维林诺,在双圣树的圣光中长大;我是三族精灵的混血,是能够预知未来的先知,我想做成的,没有一件达不到。长辈与后辈中没有人比我更强,即使是费艾诺叔父,我也拥有远胜于他的冷静和同情心!我就是为了这份使命而生的,而用自己的能力庇护一片国土,也一直是我的渴求。我与Olórin私交甚厚,从幼年得知了他的这项秘密计划,也一直被他看好。可是我不能理解,当真的到了选拔的那一天,在我们这一辈里赢得这份殊荣的人,居然来自附庸于诺多王室而生的金花家族——他们家体弱多病的幺女,你的母亲!”

“什……”

“不要打断!”Galadriel像一只饿极豹子一样扑过来,双手撑在Thranduil座椅的扶手上,把他牢牢地逼在身下,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愤恨,“我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奥秘。Glorfindel,那个和自己的孪生哥哥用同一个名字的恋兄癖,不就是生来就会点读心术吗?那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论天赋,谁又比得上我预知未来的天赋!连迷惑的迈雅都要向我咨询!好么,等她在不幸中销声匿迹了,居然又冒出来一个你……我问你,从未见过圣光的墨瑞昆迪,你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再一次把这份荣光夺走?!”


Thranduil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面无表情。他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腿上,可Galadriel却感到一股力量击中自己的腹部,就像一记猛拳,她被击得猛然向后摔去,一直撞到了后方的墙壁。睁开眼,青年已经站在面前,弯下腰看着跌坐在地的自己——这力量和速度不禁让她有些恐惧。


“我由衷地对您梦想的破灭感到惋惜,”Thranduil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平静,但气势非凡,“我也明白了,母亲在同族中特立独行,树敌无数。可是您刚刚所表达的愤怒,并没有解释您为何要向我透露家父的下落,而且如此盲目地激怒我,对您而言毫无意义。我想知道的不多,而且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Galadriel同样精通读心术,也同样无法解读面前的青年。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让她无法判断那是狂怒前的平静还是真正的无所谓。


“呵,辛达,你可不要以为那是好心,”Galadriel冷笑,“我早就预见了你的未来。你以为缚在我们诺多族身上的诅咒不会遗传吗?只是好戏还没酝酿成熟,我不愿意让你这么轻松就摆脱厄运罢了!”

“你什么意思?”

Galadriel挡开他的身体,站起来,走到里屋的室内花园,Thranduil见这女子的攻击已经肆无忌惮,保持着万分的警惕,将信将疑地跟着她。但这室内花园如同迷宫,几个拐弯,层层叠叠的植物已经让他有些失去方向,当拨开眼前的一片大叶子,一座漂亮的小池塘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背后有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措手不及地跌入水中——


——跌入水中,却如同跌入蜂蜜中,时间仿佛变慢了,他不曾感到窒息,仿佛被时间本身包围。那透明的液体在眼前投影出画面,无声的流体在耳边传来声音,甚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联系着全身神经,播放着不属于此刻的情感。

这是未来吗?

画面模糊不清,是喜是忧?要向我说明什么?

一幕幕陌生的图景展开,像走马灯一样飞驰而过。他感到不知所云,像听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故事。他看见很多战火,听见马的嘶鸣,但如同雾里看花,悲伤和疼痛转瞬即逝。兀地,像被电击了一般,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清楚楚——

狂奔的兽人,呼啸的箭雨,血。满地都是血,兽人的,精灵的。一个背影在前面行走着,脚步匆匆,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一支箭正对着视野呼啸着飞来,就在抬头看的一瞬间,一声闷响,脸上感到一片湿热咸腥。

这个场景不断回放,始终是这几个画面,而那种鲜血顺着发丝粘稠流下的触感却越来越清晰,感受得到每一滴血液,每一丝温度,每一秒的流逝……


那是谁?在哪儿?什么时候?

为什么我能看到?

明明我不曾经历,可是这感觉,为什么这么真实,这么痛……


Thranduil挣扎着,触到了水面的空气,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摆脱池水。他有些狼狈地趴在池边,大口呼吸着空气,甚至顾不上回应Galadriel嘲讽的笑声。


“看看你,”金发女人伸手捻着他的衣领,顺着那粗糙的纹理抚摸,“你当真以为身着布衣,就能像寻常百姓一般平平淡淡,终此一生?你以为,躲在学院里玩弄你的天才,在一群矮子里装伟岸,做个工程师,或是律师、学者,在战争来临时应征入伍,在无情的刀刃下死个不明不白,就是高尚?”


Thranduil抬起头看着她。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又充满敌意,但冰冷的池水冷却了他的愤怒,此刻在他身体里占上风的,只是疲惫和茫然,将他卡在蒙昧与顿悟的锁孔里。


“好日子总有终结。前面的岁月如此残酷,你既然担起了这个责任,这个我抢也抢不来的责任,怎么能允许自己过得这么悠闲?”


她猛地用力,提着他的领口把他拉出池塘,但似乎不再愿意多说一个字,面容变得冷若冰霜,摆摆手,意为送客。他似乎被这一遭弄得神魂颠倒,竟也没说一句话,黯然地,仿佛一个幽灵一般,逃也似的冲出了她的家门。


暴雨依然冲刷着大地,硕大的雨点砸在地上,路面上的大理石仿佛都会疼痛。迷蒙的雾气里,青年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Galadriel靠着门框,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凄然。


孩子,你恨我吧。我甘心做这个万恶的推手。能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的路,你要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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